请叫他“南宫大侠”

• 2022-12-15 07:08:08 来源：腾讯网

作者 |「潘慕白」

摄影 |「白墙下的花园」

(资料图)

苏州是吴文化的发祥地和集大成者，以苏州为代表的吴地文化，更是将中国古代文化推向高峰。苏州自古人文荟萃，从文脉传承上来讲，苏州文人几乎参与了中国文化发展的每一个篇章。西晋的陆机，唐代的顾况，宋代的范成大，明代的王世贞、徐祯卿，清代的钱谦益、吴伟业……除了文脉传承上举足轻重的人物，还有南朝宋佛画大师陆探微、唐代草圣张旭，以及明代沈周、唐寅、文徽明……苏州足以引以为傲的文化精英不胜枚举。

闲读古人笔记，时不时地读到几则有关市井小人物的故事，虽然他们不过是苏州历史“大剧”中“跑龙套”的，但在文人笔下，他们或率真，或谐趣，或重情重义，或操韵高洁。

一

在这些笔记中，常见的是才情。比如宋代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中记录的一官奴苏琼，她在家排行老九，一日，蔡京路过苏州，当时苏州太守宴请他。蔡京听说苏琼极有文采善作词，便让她即席以“九”字为韵作一首。苏琼当即作了一首《西江月》：

韩愈文章盖世，谢安性情风流。良辰美景在西楼，敢劝一卮芳酒。

记得南宫高选，弟兄争占鳌头。金炉玉殿瑞烟浮，高占甲科第九。

京城大人物命填词，那可不能随随便便只为了展现自己的才华而作，至少得以才华应景，皆大欢喜。

我们先看看吴曾在这一则笔记最后说的“盖元长奏名第九也”，元长为蔡京字，“奏名”指的是古代科举考试，礼部将拟录取的进士名册送呈皇帝审核，称“奏名”。

再来品一下苏琼词。首先苏琼选的词牌为《西江月》，就别有意味，让人不禁想到李白《苏台览古》中的诗句“只今惟有西江月，曾照吴王宫里人。”这倒有点苏州人宴请“宫里人”的意味了。宴请高官，月夜良辰，怎么也得夸夸大人物的“高光时刻”，苏琼确实出手不凡，词中巧妙地切合了蔡京的身份，还对他当年进士及第大加称赞了一番。

这样展现才情的事例在一些古人的“诗话”笔记中不少见，我们今天不讲文人，主要看一位可爱的“大侠”。

苏琼词中提到“南宫”，在唐及以后，尚书省六部统称南宫，所以“南宫高选”，进士及第自然是每一个古代读书人的梦想。

今天要认识的这位“大侠”，本姓宋，名克，但他“行走江湖”给自己起了一个大气的号“南宫生”。如此说来，是不是这位大侠志在仕途，其实非也。他家住苏州“南宫”，也就是“南宫坊”，这个名称今天苏州本地人也多不知，唐宋时期还叫这个名字，后来因为这条巷子内有鹤山书院，因此改成了书院巷。因生在南宫坊，南宫生给自己起的“号”看起来大气，却又非常接地气。

南宫生的事迹被“明初诗文三大家”之一的苏州人高启记录了下来。

二

南宫生生于膏腴贵游之家，是标准的“富二代”或“富三代”，祖上有没有入仕无记载，但其家之富绝对堪称富埒（liè）王侯。南宫生并非常见的纨绔子弟，恃宠骄纵，胡作非为，他读了很多书。他花钱绝对大手大脚，他的钱一部分花在和朋友“饮博遨戏”，另一部分则主要用来“周养宾客”，也就是接济供养宾客。这里也可见，到他们家里来的宾客肯定不少。

到了壮年后，南宫生见天下大乱，就想着要建功立业，于是离开酒肉朋友们，去潜心学习兵法。

南宫生长得高大，他在少年时期就以“任侠”闻名，书中记载其“少任侠，喜击剑走马，尤善弹，指飞鸟下之”，足见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。

后来他学得布阵打仗的方法，便踌躇满志地前往中原，决定干一番大事业。最终因未寻得志同道合者，在外游历了一番便又回到苏州。

南宫生不但以任侠闻名乡里，他的气节尤为令人钦佩，当时很多士大夫们都仰慕他。仰慕到什么程度呢？他们争着去南宫生家拜访他，“门止车日数十辆”，南宫生家门前每天都有数十辆车，真是令人惊叹。

南宫生好客，喜爱跟人结交，而且无论尊贵还是低贱的人，他都恭敬地与他们交往。侠之大者，必义胆忠肝，亦不缺宅心仁厚，南宫生堪称“大侠”。

三

当时有两个武官，“恃武横甚”，多次殴打侮辱读书人。某天，其中一个人要请南宫生喝酒，有好心人便劝南宫生说：“那个人酒醉后会行凶伤人，不要赴约。”南宫生笑着说：“仗着醉酒撒野的人哪能称得上勇悍？且让我去制服他。”

这时候，你是不是自行脑补了动作大片的打戏场面，一招一式，拳拳到肉，燃爆荷尔蒙？

你错了，那不是大侠，那是莽夫。南宫生没有动一根指头，只在酒席上给那个蛮横武官讲古代好将帅的故事，武官恭敬地听着，还屈身下拜敬酒。一直到宴席结束，也没有失礼的地方。

另一武官在别人家做客时遇到南宫生，当时南宫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，他便不爽了。有一天看见南宫生一个人骑着马出去，他便带了一些打手，打算教训一下南宫生。却不料他们尾随而去欲行歹事时，被南宫生察觉，于是故意放慢缰绳，在大路中央缓缓而行。那个武将见南宫生一副无所畏惧、正气凛然的派头，没敢出手便离开了。次日还找一朋友引荐前往南宫生家里赔礼，并请求交好。

元朝末年，张士诚据吴称王，张士诚每每打仗，南宫生便作一番推断，每次都能猜中胜败。后来张士诚知道此事后想招募南宫生，但南宫生没有接受，张士诚不悦便陷害南宫生欲将他打入大牢，没想到南宫生凭借智慧巧妙地避过了灾难。

南宫生到底用了什么智谋逃过一劫，高启并没有在文字中记载，不过由此可看出，这位南宫大侠绝非凡类。

因被陷害一事，南宫家里大概花了血本，加上之前花钱大手大脚，所以家里开始穷了起来。但是南宫生依然故我，豪爽如初。有人“馈酒肉”，他便“立召客与饮啖相乐”；而当有四方游士来苏州，南宫生了解到他们是贤德者，必会与之交往，款待他们，而且还宣扬他们的美德；当他知道有人疾不能疗、丧不能葬时，他便让人家在纸上写好缺少什么，然后便替他们向自己的亲朋友人筹办，而且常常做了好事也不与人道。由此，大家都称赞他，说他任侠好客。

四

再到后来，人渐年老，南宫生便“阖门寡将迎”，极少与人交往。他专门清理出一间屋子，收藏历代书法作品，还有周朝的铜器、汉代的笔砚和唐代的雷氏琴，“日游其间以自娱”。据高启在笔记中说，南宫生一向工于草书和隶书，而且达到了近于钟繇、王羲之的造诣，但由于索求的人太多，他不想才能外露，便很少再拿笔写字。这时候的南宫生“歆慕静退”，从一个好交游好义气的侠者开始喜欢上了退隐的生活，每日赋诗明志，过着朴素宁静的生活，就这样度过了余生。

就这样自娱自乐度过了余生，多么完美的结局。

南宫生的一生，是最平凡、最动人的一生，他是侠者。生性豪迈逸放，与人善好；遇到需要帮助的人，便救危扶困，济人不赡；逢恶人正气在身，不需拔刀，以理晓之；家道败落不迷失，不困顿，坚贞自守，守着内心的洁净；晚年悠然自娱，通透至老。

中华文化是诗性文化，其间也蕴含着一种侠文化。拔刀相助、惩恶扬善是侠，重信守诺、重名守节是侠，快意恩仇、潇洒快活是侠，正义在心、精忠报国是侠……真正的侠者有着崇高的人格之美。

如果用一个字来总结侠，非“义”莫属。唐李德裕《豪侠论》云：“义非侠不立，侠非义不成。”

从南宫生以“侠”贯穿的一生来看，这个字应当为“德”。高启写南宫生任侠的一生，短短篇章里，展现的正是他所感叹的“生之行凡三变，每变而益善”。南宫生经历的人生之变，都没有离开一个“侠”字，却每每一变，都变得更好更加完善。高启觉得南宫生是一个奇异人士，少年崇尚侠义，壮年想靠武立业，晚年却丢掉尚武的心性，淡泊自持，悠然自得，而且不恃才自居，反而藏之，这一切不都是因为有德才能做到的吗？

“一萧一剑平生意，负尽狂名十五年”（龚自珍《漫感》），真是千古文人都有一个侠客梦，而南宫生也曾有。但他一生之侠气，却又不一样，也许他是真的悟透了什么是“侠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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